我不是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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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東北部,孤寂地俯臥著一座大山,山頂常年積雪,白而不鹹,故名不鹹山。不鹹山中猛獸繁多,人跡罕至。

但初出牛犢的小獵人達北卻不怕,達北無父無母,跟著一個老獵人長大,從小習箭術,擅騎射。而今達北十六歲,身材算不上高大,但目光如炬,身手矯健,皮膚並不是黝黑的,這在常年風吹日曬的獵人裡倒是少見,淺麥色,寒風凜冽之時,額前的髮絲、眉眼都掛著霜,而臉卻冇有泛紅。當年老獵人在樹叢雪殼裡發現他時也是如此:繈褓中的男嬰用力地啼哭著,小臉並冇有漲紅,嫩嫩的淺麥色。

達北從小就對這不鹹山躍躍欲試,盼著自己有朝一日長大,從山腳到山頂,從南坡到北坡,踏個遍。再不是抓些兔子山雞,最好能扛隻虎回來,達北默默地立下雄心壯誌。老獵人在這一年的深冬躺了幾天,最終還是冇有熬過去,臨終前他用手指點了點達北的眉心:“孩子啊,我不中用了,想去就去吧,以後冇人阻攔你了。你大了,可以去冒險了,但切記凡事保命要緊,切勿莽撞。山有山的理,不要忤逆於它。倘若能找到你的生身父母便更好,總算是有家了。”達北將老獵人的話記在心裡。

不幾日,老獵人去了,達北將老獵人葬好。收拾些黃米乾糧,包了幾塊烤熟的兔肉,將每一支箭仔細擦拭好,背上皮質的弓囊箭筒,將一把長柄劈柴短刀彆在腰間,把一張破舊的裘皮捲起背上,這就是達北去不鹹山的全部行囊。連下了幾日大雪,這一天天還未亮,達北用力地推開被雪封住的柴門,踩著過膝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出發了。雪停了,應該是個晴天了。

許是這幾日雪大,達北進山後走了半日,叢林中竟冇遇見半隻小獸,連足跡都不曾有。山裡寂靜得可怕,竟連隻雀叫都冇有。山上流下的溪水在雪地裡穿行,冒著熱氣,達北沿溪流而上。難得今日晴天,又不想竟如此順利,想象中的凶險都未出現,達北隻想儘快趕路,去山頂一探究竟。此時兩邊已無鬆林樹木,隻有厚厚的白茫茫的雪,刺眼,大概是快到山頂了。達北從懷中取出一塊黃米的餅子咬了幾口,繼續前行。

風突然大了起來,捲起雪片,視線開始模糊。這山頂的風就像刀子一樣,冇有任何阻攔,吹在臉上有如鞭笞,火辣辣的疼。剛纔還有的太陽一會兒就不見了,掩藏在天地間白濛濛一片中。又行了近一個時辰,風小了,太陽又出來了,達北此時已經有些疲累,他靠在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揹著風,準備休息片刻。他打開那捲裘皮裹在身上,滑坐下來。這裡不能睡覺,他隻是眯上眼睛小憩。突然,達北感到有一隻涼涼爪子的小獸從自己腳踝處踩過,猛然驚醒,定睛一看,確有一排腳印從腳踝旁延伸到石頭後麵,應該是:兔子。

達北躡手躡腳地捲起裘皮,挪蹭到石頭一邊向後看去,一排腳印延伸的儘頭揹著他蹲坐著一隻紫色的胖兔子,冇錯,是紫色的!淡淡的紫,泛著皮毛特有的光澤。達北的手伸向箭筒,剛要拔出一支箭,又放了回去,這麼奇異的兔子,應該活捉纔是!然而這胖兔子彷彿聽到了他的心語,蹭一下跳開數米遠,向前蹦跳,速度極快。達北也管不了那麼多,撒腿開追,但隻能循著腳印和前方上下竄跳的紫色小點兒奔跑,雪地裡哪是那麼好跑的,一會兒便覺得腿有千斤重,邁不開了。而前方連那紫色的小點兒也不見了,達北隻好繼續跟著那腳印,喘著氣,繼續追。很明顯兔子是向上跑的,那個紫色小點兒消失的地方也許就是山巔了,這樣想著,達北沉重的腿也堅定起來,追過去。

終於追到兔子腳印的儘頭,達北感覺自己渾身都冒煙了,疲累讓他一下子趴在厚厚的積雪上。此時日已西斜,雪地對映出橙黃色的光。氣喘勻,緩緩抬頭,眼下竟然是一個碩大的橢圓形的——坑!或者說是山穀?北麵積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南麵湖水波光粼粼,霧氣氤氳,偶有雲朵飄過,夕陽下宛如仙境。哪還有紫兔子的蹤影!達北正懊惱著,忽聞輕輕的歌聲似從那巨“坑”旁側傳來,隱隱約約,回聲盪漾,聽不清唱的什麼。

歌聲似乎越來越近,是個女娃樣的聲音:“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六轡如琴。”達北哪裡知道這本應是男子唱的歌謠。而後又都是自己胡亂唱的一些詞,什麼“日將落,月將升,三足烏掉落東海中。”

達北循著漸漸清晰的歌聲,終於看到人影,一個身著紫色衣裙的女孩子,上淺下深,冇錯,她竟不是和自己一樣穿著獸皮做的衣物,而是紡織的布匹。她難道是剛纔那隻兔子變化而來的?亦或是這不鹹山中的仙女?又不像,她並冇有衣袂飄飄,那裙也隻是及膝的短裙,穿著褲子,套著靴子,悠閒地騎著一隻——不是馬!那條紋,那碩大的腦袋,那分明是一隻虎!一隻未成年的半大老虎!達北揉揉眼睛,再定睛細看,冇錯,這女娃騎著一隻尚未成年的老虎,左手搖晃著一根小木棍,上麵栓著一串鈴鐺,隨著她的歌聲丁零噹啷。

女孩已經在達北的正下方坑沿,歌聲戛然而止,她發現了他。仰起頭,同時抬起右手遮住夕陽正照射在臉上的光,“嘿,你是誰?”女孩喊了一句,聲音嘹亮清脆。

達北剛想躲,已經來不及。為什麼要躲?他不知道,於是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冇有回答,隻是定睛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要斷定這景象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這山上的人?你從哪裡來?”女孩又追問到。那虎也斜仰著頭盯著他。

達北嘟囔到:“我是山下的獵人。”

可是他聲音略小,女孩冇有聽清。“你下來,你敢下來嗎?”女孩繼續喊道,似乎有點挑釁。

達北心想,有什麼不敢,大不了我一箭射死這虎崽子。翻過岩石,達北向這坑裡的女孩走去,也可以說是連滾帶爬的下去。女孩看著他的樣子大笑起來,聲音依然清脆,是非常開心地笑,不帶一絲嘲笑。

達北最後坐滑下來,正好停在那虎頭之下,即使未成年,這虎頭的壓迫感也極強。他抬頭再次看女孩,頭髮烏黑髮亮,冇戴簪冇戴花,隻有一條紫色的兔毛尾巴樣的裝飾一簇圍在顱頂,很是俏皮,兩根長長的辮子順著臉頰垂下,直到腰間。然後他纔敢看女孩的眼睛,大大的杏核狀,眼珠棕色,睫毛長長的,凝結著一些霜,皮膚也並不似仙女那種白皙,而是健康的,臉頰泛著紅暈,可能是被寒風吹的吧。美,但不似仙子那種飄然的美,她是健康的,有力量的,靈動的。“我不是仙女!”女孩彷彿看穿了達北的想法,“我叫南妞,我住在這山裡,我家在那兒。”女孩用手指著正前方的坑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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