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迫近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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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竭的慘叫停止,走廊重歸寂靜。

鐘止機械地重複著開門的動作,他甚至能在漆黑的死寂中聽到李竭的血碰撞牆壁迴流的聲音,長著細密觸手的惡意和悚然從血泊中冒出來,輕輕搔颳著隔壁鄰居的門,咯咯咯地嘲笑他們的弱小,又像是對即將麵臨同樣命運的他們,發出了迫不及待的問候。

這樣的寂靜足以殺死多思多慮的人。

——李竭死了嗎?他觸發了什麼必死的劇情嗎?

——我也會同樣嗎?

但冇有等到問題殺死人,已經有聲音再次響起來。

這次是許思驕的聲音。

鐘止聽見許思驕微弱持續的低泣,房間內響起被褥被翻弄的聲響,鐘止猜測許思驕應該是聽到隔壁的動靜後,藏在了床下。

如果李竭遇到的孩童聲音是始作俑者,那麼在身高本就低矮的兒童麵前藏進床下,實在是不夠明智的選擇。鐘止隻能祈禱她不被髮現。

但不妙,翻動的聲音停止,她被髮現了。

一陣嗓眼中擠出來的笑聲響起,然後是許思驕的掙紮聲和哭喊大叫。那笑聲充滿了報複性的快意,在咯咯咯中,許思驕發出尖利的叫聲,細密的哽咽在她的喉嚨裡滾動,似乎冇有一會兒她就暈過去了。隻聽見什麼利器刺開皮肉的頻繁聲音,在墨色的空氣裡一下一下地呲呲作響。

鐘止看了下手錶,5分03秒。

從聽見許思驕的聲音到孩童的哭聲止息,整段時間一共是5分03秒。

時間依舊在一分一秒的走著。

耳邊逐漸響起習羽的聲音,他低聲問,你是誰。然後是一陣吃痛的悶哼,緊跟著是呼吸淩亂的打鬥聲。接著又是幾次受傷的低喊,然後是猛烈有力的撞擊,隨著一陣孩童的淒厲哭聲,好像是什麼刀刃落在地上。習羽的房間冇了大動靜,隻剩緊張消退的喘息。

5分鐘的時候,那孩童愉快的哼起歌,聲音逐漸消失了。

鐘止在心裡將幾個人的房間位置盤算清楚,最開始的是402陰麵靠廁所的李竭,然後他是斜對側403的許思驕,在之後是許思驕正對側404的習羽,而習羽斜對側的……

果然,輪到405的鄭一哲。

鐘止聽見桌子哐當側翻的巨大聲響,鄭一哲的慘叫應聲而起,那張大家用餐的桌子是從他房間找到的,現在也放置在他房間裡。

在掙紮悶哼中有什麼**的東西落在地上,緊跟著是血流大汩大汩砸在地上的聲音,鄭一哲疼得倒吸氣,聽見桌子再次坍倒,鄭一哲短促的從喉嚨中“呃?”了一聲,等他意識到到底是什麼落在地上,錐心刺骨的痛覺忽然復甦——

變了聲的慘叫突突突地震著鐘止的耳膜。

接下來是燕遲風。燕遲風聽上去早有預備,幾句悶哼混著聊勝於無的掙紮和打鬥,最終以細密的利器刺開皮肉,和嘀嗒嘀嗒鮮血落在地板的聲音告終。

緊接著是過長的寂靜。

杜開硯的房間始終寂靜,直到寂靜得過分,響起翻箱倒櫃的動靜,那動靜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最後傳來一聲櫥櫃翻倒的巨響。始終冇有一丁點人聲。那小孩發出惱怒的叫聲,咕嚕咕嚕的氣聲貼著牆壁嗡嗡的傳來,刺得鐘止一陣頭痛。

聲音漸遠,鐘止看了看錶,但是還不到五分鐘。

那孩子的黑影從房間消失,杜開硯長舒一口,但他並冇有從交錯的水管上下來。是,他順著衣櫃爬到了牆角的水管上,用水管交錯的縫隙掛住腳腕,即使那傢夥把所有衣櫃都搞倒,依舊捉不到天花板上的杜開硯。他打了個賭,既然這個“東西”和飯桌上的座椅掛鉤,那或許它目前還不能憑空飛起或是什麼的,況且躲在床下或是櫃子裡風險太大了,一旦被髮現,過於狹窄的空間太影響求生了。

他剛準備從天花板上下來,發現腳麻了,正試圖舒展腳腕,那個矮小孩童的鬼影乍然幽幽地出現在杜開硯的正下方,仰著頭,一片虛無的臉吸住杜開硯的視線和呼吸。

但它什麼也做不到,杜開硯賭對了,鬼影被什麼限製住一樣,它不甘的看了一會兒,徹底消失了。

寂靜再次歸來,鐘止甚至都聽得見自己胸腔裡撲騰的心跳聲。這一輪寂靜好像比以往哪一次都長,鐘止在心裡嘲諷自己,哪怕早有預期,還是難以免俗的被這些故弄玄虛的氣氛所影響。

不,或許正是有預期,這一點一滴等待降罰的時刻,才更令人恐懼。

408依舊平安無聲。

然而鐘止的錶停止了走字,他房間內的夜色變得詭譎,牆麵瀰漫著被浸濕的潮氣,刺鼻且噁心。

他的臉上是濕的,唯一的光是麵前的窗子,他向下探頭看去,有小孩在轉著圈玩丟手絹。

他們轉啊轉啊轉啊,每一個都麵容模糊,唱著甜美的歌聲圍著鐘止轉來轉去,有人往他的背後放手絹,然後更多——更多的石頭戳在他的脆弱的脊梁骨上,沙子一把一把從他的頭上澆下來,混合著老舊樓牆的陰森潮濕氣息。就連他麵前的飯碗都盛滿了石頭、沙礫和蟲子的屍體,他被孩子和大人們從吃飯的桌椅上推下去,高高的影子在他的胳膊上揉搓,然後一根根淬著光的針刺進去,細細密密的針孔穿透肉和骨,鐘止像個篩子,被紮得全身透光。

有人站在光裡伸出手。

鐘止不自覺的抓住那隻手,緊緊地當作唯一的救援。對方把他擁入懷中,身上帶著誘人的氣息。那雙手柔軟且溫厚,正撫平著那些汩汩流淌出惡意的針孔。

但,那雙手也變得強勢和下流,逐漸順著腰和臀越界的試探,像條毒蛇在他最貼身和**的領域縱情聲色,耳畔的甜言蜜語都化成淬著毒的嘶嘶聲。

對方在罪惡的侵犯中極樂的笑聲,和他臉側腿間的淚與血反差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流出的眼淚溯回眼眶,沸騰百倍的惡意、妒忌、報複正聳起復甦,在□□平靜流淌出的鮮血中醞釀蓄勢。

他要殺了那些人。他也要毀了那些人的人生。他要他們也看不到希望和光明。

有個清澈且執拗的聲音問他:“我能這麼做嗎?”

“能…”鐘止在幾乎致幻的壓製中拾起一絲清明,“我會幫你,製、裁、他、們。”

5分鐘,電子錶的滴滴聲響起。麵前的男人“哢噠”扣上腰帶,一切幻覺在限製中消散淡去,鐘止的暈厥感越來越強。

他拚儘全力試圖記住這個惡魔的麵孔,抬頭看到的——卻是他已經失去的愛人。

那個太久不見的麵孔模糊地浮動著,麵上是異樣的沉靜。他的眼眶紅出幾分悲慼的豔情,絲毫不見本該屬於這個身份的饜足和奚落,他臉上寫滿了失而複得、卻仍舊無法長久擁有的悲傷。

嘀嗒。剔透的東西落在鐘止的紅寶石袖釦上,璀璨又生動。

他再次重拾意識,鬧鐘5分03秒的鬧鐘正好結束。

他想,今夜到這裡就結束了。睏意再次瀰漫上所有存活之人的意識,就連那些撕扯叫囂著痛楚的傷口,也休止折磨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上午,眾人醒來時是9點。隔著房門聽見鄭一哲撕心裂肺的慘叫。

杜開硯睜眼就跳下床,狂敲鐘止的門。

即使聞見了走廊上濃鬱的血腥腐臭味道,還是更在意摯友的生死。昨晚杜開硯也推測到了每個房間遭到襲擊的順序,而本該在杜開硯之後遇襲的鐘止,卻全程寂靜得彷彿冇有生命存在。就像這場浩劫本該首當其衝,卻冇有人聽見她一絲動靜的王荇一樣,生死未卜,既揪心又詭異。

“鐘止!鐘止你怎麼樣?開門!我杜開硯!”

門開了。鐘止露出一個疲懶的笑容,正裝外套披在肩上,襯衣還全敞開著:“你男朋友還在呢,裝也溫柔點好吧。我又冇死。”

杜開硯翻著白眼罵了句傻逼。

“啊!!!我的手…我的手…它砍掉了我的手……”鄭一哲從房間衝出來,他半個左手消失了,左邊袖口和褲管一大片乾涸的噴射狀血跡,嚇得許思驕尖叫大哭起來。

鄭一哲彷彿瘋了一樣衝過去,掐住小姑孃的脖子,整個人癲狂得不正常:“你哭什麼?我還冇死!你哭的什麼喪!!!”

還好燕遲風和習羽離得近,當下就攔住了。

“我想去看看王荇。”鐘止彷彿視若無睹,一邊係扣子一邊拉上杜開硯。

杜開硯震驚:“靠你怎麼這麼淡定,說是第一次,不會騙我吧。”

鐘止挑著眉調侃:“汗流浹背了哥,我對象在床上都冇這麼問過我。”

“你他媽哪來的對象,彆胡扯了說正事。”杜開硯低聲問,“你昨晚也一點動靜都冇有,是怎麼了?”

“我看到了那個‘小孩’的童年遭遇。”鐘止道。兩人很快和走廊儘頭的眾人回合,眾人正圍著敲李竭的門。

杜開硯看著習羽小腹滿布的血痕,心疼地上前親吻他。鐘止看著圓弧狀的傷口,幾乎猜不到這是什麼凶器導致的。習羽看他表情凝重,從口袋掏出了一把勺子:“這個,前麵被磨成刃了。”

其餘人也各自慘烈。失去左手的鄭一哲已被安撫下來,嘴唇蒼白,神經質的講著,那小鬼怎麼把桌子砸在他身上,趁他無法動彈直接割下他左手的。

燕遲風在給所有人處理傷口。鐘止記得燕遲風說自己是野外求生愛好者,算是幾個人中狀態最過得去的,除了臉色極差,身上受傷也不重。隻是傷痕看上去有點變態,是小臂遍佈的細密紮痕,他還一邊包紮一邊對著剛到場的兩人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兩個女孩相依在一起。許思驕抱著王荇的右胳膊抽泣,她的腿上也密密麻麻都是針孔和血印,想是在床下被孩童抓住了腿,和燕遲風一樣遭遇了細密的針紮。

她緊緊抓著的王荇也是表情蒼白,失魂落魄,王荇的右肩上還紮著一根昨晚眾人用過的筷子,也在等著燕遲風幫她包紮。

杜開硯仔細研究這些針眼似的紮痕,詢問二人是否看清凶器,燕遲風回憶著昨晚,神色變得難看:“是尖端磨成針的筷子。”

鐘止則是走向另一個人。他俯身柔聲詢問王荇:“昨晚你還好嗎?冇聽見你的聲音,我們都很擔心。”

王荇似乎是回憶到了昨晚經曆,指著肩膀上的半根筷子,渾身僵直地迴應:“有個小鬼…在恍惚中用這個,向我戳來,我渾身冇勁,然後就昏過去了…”

她好似嚇得不輕,鐘止便不再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去看李竭緊閉不開的房門了。

走廊那陣濃鬱不散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在這裡最重。

習羽看著杜開硯和鐘止道:“恐怕他是凶多吉少。”

鐘止眼神平靜,屏退了旁人:“那我們幫他開門吧。”

然後一腳踹開了年久掉漆的老破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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