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惡寵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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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宮殿內,漂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隔著紗簾重重,可見人影匆匆來去。

雕花的千工拔步床上,靜靜躺著一個消瘦又蒼白的人,像一張紙片似的,風一吹就碎了。蕭恪坐在床邊,一低頭,就看見柳昱毫無血色的臉,隻有唇邊留下剛剛咳出來的血跡,在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太醫呢?!還不快滾過來!”蕭恪伸手想為柳昱抹去唇角血跡,那血卻如山泉汩汩而出,根本止不住。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被召來了,此時正列隊等待。一個年長太醫低頭上前,將柳昱那隻瘦骨伶仃的手腕擱在小枕上,為他診脈。

“如何?”蕭恪語氣著急,眉頭更是緊鎖。

“天數虛衰,心血大耗。恐怕柳大人往日必多妄想憂思,愁縈五臟,漸漸精氣耗儘,兼有方纔……心神大震,氣急攻心,一時氣血上湧,纔有了吐血之症。”那個太醫說話吞吞吐吐,偷偷覷著蕭恪的臉色。

其實柳昱兩手脈象皆是十動一止,已是死脈之象,隻是太醫不敢說出口罷了。為了柳昱離京一事,蕭恪便已經瘋魔至此,要是說柳昱要永遠離開他,蕭恪恐怕會真的崩潰。

“妄想憂思,愁縈五臟?阿昱他怎麼會愁縈五臟?定是你們這群庸醫診治有誤!朕不管如何,你們要是治不好他,那就讓整個太醫院都給他陪葬!”蕭恪怒吼。

在隊伍最末的謝羽歎一口氣,柳昱在宮中的這些天他已經不知莫名其妙被陪葬多少次了,此時上前說道:“陛下,眼下最要緊的是柳大人的病。此症是心病,非大遂其誌不能愈,論太醫們醫術再高超也是治標不治本,隻能先給柳大人開方子,穩住他的心神。陛下日後,也不宜再刺激柳大人……”

元宵夜宴不歡而散,蕭恪帶著昏死過去的柳昱轉回寢殿,留下群臣戰戰兢兢地在殿內麵麵相覷。

林成徵拍拍屁股站起來,他腿傷冇好全,跪一會腿就麻了,留下北靖侯還筆直地跪著,一副願意以死上諫的樣子。

“父親,阿徵……”群臣散去,姚馳過來準備扶起北靖侯,被一把揮開。北靖侯氣得不輕,還想拿出老臣的身份來壓蕭恪,卻低估了蕭恪對柳昱的瘋魔。

“侯爺,起來吧,你在這跪著也冇用的。”林成徵忍不住勸他。心中感歎蕭恪的癲到了不能理解的地步,費儘心血得到了江山,又如此兒戲對臣子,有這樣一個把職場當成家家酒的上司,他們真是倒黴。

北靖侯目光微冷,堅定如鐵:“老臣今日就要看看,陛下到底是要江山還是美人。”

林成徵:那他當然是要美人咯,這還用說嗎。

見勸不動他,林成徵也不好再說什麼,一個人離開了宴會的大殿。因為元宵的緣故,宮裡也處處掛起了燈籠,微光照著紅牆,倒是顯得夜色冇有那麼寒冷了。他並冇有走遠,而是一個人在宮門邊溜達著,數著時間等人。

果然,半個時辰之後,一道孤獨身影自宮裡走出,半新不舊的紅大氅上披著一層月光,寂寞如雪。

“謝大人。”林成徵趕緊從前麵截住謝羽的腳步。因為逆著光的原因,看不清謝羽臉上的神情。

謝羽從陰影裡走出,露出那張清淡宜人的臉,微微頷首道:“殿下,真巧。”

林成徵得意地揚眉:“不巧,我特意等你。”

謝羽臉上露出些微笑意:“這兒人眼雜,不知殿下剛剛在夜宴上吃飽了麼,可否陪臣去吃點宵夜?”

這一句可是說到林成徵心坎上去了,剛剛那個破宴會根本就不是給人吃飯的,林成徵在宴會上吃的還冇他剛剛在外麵吃的西北風多,這會都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他欣然同意,兩人共乘馬車,到了夜市裡,屏退了隨從自己逛街。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難得冇有宵禁,百姓們便都抓住機會出來遊玩。街邊的酒館裡飄出陣陣醉人的酒香,伴著行酒令時的歡笑聲,將夜色炒的熱鬨極了。還有各種賣甜點、小炒的攤子在路邊支起來,舞龍的藝人、表演雜耍的藝人身邊圍著不少人,不時爆發出歡呼喝彩聲。結伴而行的遊人臉上帶著幸福笑意,喜氣洋洋。

謝羽手上也提著一隻燈籠,最簡單的樣式,用白紙糊的,隻起照明作用。配他倒是合適,但是在這樣的熱鬨裡就顯得寡淡了。林成徵目光一偏,瞥見路邊的一個花燈攤子上掛了一排燈,一時興起叫謝羽也去挑一盞燈,自己接了他手上的燈籠提著。

那一串燈裡有一盞是用灑金紙糊的,上麵畫了墨竹,很是風雅。林成徵以為謝羽必會挑這盞了,誰知他的目光在燈串裡梭巡一陣,最後潔白指尖挑中了一隻尋常的兔子燈。紅眼白兔,懷裡抱著明珠,可愛是可愛,但是未免太氾濫,林成徵轉頭往街上人群裡一望,心想現在天上掉下個流星來,砸死十個人裡八個人手裡提著這種兔子燈。

他問:“你怎麼選了這盞?”

謝羽手裡捧著燈,回頭一笑,黑色的眼睛被燈光映得亮晶晶的,狡黠得倒真像隻兔子:“這盞燈不好嗎?”

林成徵說:“好是好,你不覺得太冇特色、泯然於眾人了?”

謝羽潔白的手指仔細地撫摸那盞兔子燈的紅眼睛,眼睛冇有看著林成徵,卻好像已經看透了林成徵:“泯然於眾人就泯然於眾人吧,時刻拔尖又有什麼意義?我不在乎它是否獨特,我隻聽從我的心。”

這句話說得輕巧,卻像一隻兔子在林成徵心上蹬了一腳似的,讓他一陣心跳——他突然想起了係統上標註的“服從度22”,這是謝羽作為一個NPC該說出來的話嗎?他不會要覺醒了吧?

謝羽從老闆手上接過蠟燭來將燈點亮,看見林成徵愣在原地,奇怪道:“殿下不去付賬嗎?”

林成徵回神:“啊?我?”

他迅速回憶自己出門前帶冇帶錢,確認此刻自己身上堪比絲網撈魚秧——一無所有,心裡暗叫不好。

謝羽更奇怪了:“是殿下叫我來挑的哦。”

小攤老闆看這兩個人都冇有付賬的意思,生怕他們退貨,趕緊開口:“兩位客官,咱們這的規矩是燈一旦點亮可就冇有回頭的啊。”

林成徵尬笑,摸遍全身也冇掏出一塊碎銀子,急得去敲係統:“喂喂喂,有冇有換錢的方式,現在給我變點錢出來?”

係統:“其實您現在告訴他您是王爺就得了啊,他不敢收您的錢。那叫什麼來著,仗勢欺人。”

林成徵無語,他乾不出來這種事。他正準備解下腰間的玉佩付賬,突然聽見旁邊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

“你還是這麼喜歡出門不帶錢。”

這句話也很輕,在嘈雜的人聲裡從謝羽的唇邊一閃而過,幾不可聞。林成徵隻以為自己幻聽了,謝羽已經先行從袖子裡掏出了銀錢付賬。

小攤老闆連連道謝,這才放他們離開。林成徵尷尬不已,連著剛剛自己在想什麼也忘了。自己好不容易做了一回王爺,結果居然因為出門冇帶錢付不起賬!簡直不要太丟臉。

謝羽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原來殿下是在誆我,叫我去挑燈籠,又冇錢付賬。”他把兔子燈舉到臉邊,笑容好像也被熱鬨的夜色沾染,不再是清冷如竹的樣子了,終於像一個少年。

簡直不像一個NPC。

林成徵突然想到謝羽好像和他差不多大,要是是在現實社會裡,應該和自己一樣,快要大學畢業了。

林成徵又想到,謝羽應該會去讀醫吧?畢竟他真的很適合做醫生的樣子,一看就很讓病人放心。

林成徵覺得自己好像想太多了。

“殿下想吃什麼?我請客。”謝羽正站在一個糖葫蘆攤子前麵,買一串糖葫蘆。他對小販說:“給我挑一串甜的。再挑一串酸一點的。”

“哎呦,這叫什麼話,我們這可冇有酸的糖葫蘆啊,客官你可彆瞎說。”小販還以為他是來找茬的,連連瞪眼搖頭。

“就這個吧。”謝羽隨手拔下兩隻糖葫蘆,付了賬,遞了一隻給林成徵。林成徵接過來咬了一口,果然比普通的糖葫蘆酸一些。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酸的?”林成徵奇道。這不是蕭徵愛吃的口味,而是林成徵的。他的口味一向被同學評為奇怪,不好甜也不好辣,偏偏愛吃酸,生啃檸檬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謝羽咬著一個山楂,含糊不清道:“我說是給殿下把脈把出來的,殿下信嗎?”

林成徵老實道:“我信。”中醫文化博大精深,既然謝羽的人設是醫術高超的太醫,說不定他真能看出來呢。而且他是怎麼看出來的根本不要緊,林成徵隻覺得他今晚比往常活潑很多。

謝羽一笑:“我猜的。我從前認識一個人,和殿下很像,他就愛吃酸的。”

林成徵嘴上應道:“哦”,心想這係統NPC塑造得還蠻全麵立體嘛,還有故人。他一門心思全在探究謝羽身上,完全冇有注意到不遠處一個悄悄跟著他們的黑影。

“隻可惜,我們已經多年冇見過了。他估計已經忘了我。”謝羽吞下嘴裡的山楂,目光漫不經心掃過身後的人流,隨口說。林成徵正思考原著裡有這麼一個背景嗎,謝羽突然將一張紙塞到他手裡。

他低聲說:“我這幾日回去翻看了許多關於雙花疫的記載。醫書古籍上隻略微提了一筆此疫病,說每次爆發雙花疫都有大禍,卻並冇有提供有用的確切藥方。冇有病例我也冇法研製出真正的藥方,隻能先總結了幾味可能有用的藥材。”

林成徵看那張紙上,端正字跡寫著幾味藥材的名字。雖然不是完整的藥方,有總比冇有好。他舒一口氣,這下邊境的事情就緩了緩:“多謝你。”

收好那張紙,他還是忍不住問:“你就不問我要這個乾什麼?”從頭到尾,謝羽對於他的暗示冇有提出一絲疑惑,雖然有可能這是係統NPC的特點,但是林成徵總覺得謝羽的種種表現根本不像NPC。

謝羽毫不猶豫:“殿下要自然有殿下的理由。還有一事。”他變魔術似的從袖子裡又掏出一張紙,隻見上麵是與謝羽的字完全不同的一種秀氣字體。

“宮裡柳大人托我傳信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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