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今與昔的迷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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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邊關,宋宇走入大統領賬中,見周圍冇人,而大統領正在案前觀看地圖。“大統領!聖上密旨!”宋宇單膝跪道。屠振淩結果密信,看了起來,他開口道:“可以準備返京了。”屠振淩又沉思了許久,拿起紙筆在上麵寫下一個又一個的編號交給宋宇,道:“我會帶著一路所有蒼穹騎回京,而這些人則由你、莊學亮、何成、畢子義帶人暗中先向東往山陵郡去,繞遠路回京,記住,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屬下遵命。”今日的大漠風沙再起,陸柒柒與其他巡邏隊員殺了不知死活潛伏進來的圖衡殘兵敗將後,便坐在了終日沉默的戈壁上,看著手中滿是鮮血的劍——他已殺人如麻,見慣鮮血,早已不再覺得可怕了。然而見到劍上的鮮血,他便經常想起還在初篩階段時那個將死刑犯斬首了的少女。他經常忍不住想對方的生活是如何的,想必還是如同從前那般旁若無人的揮起劍來,頗有深意的盯著劍下的將死之人,或是早已死在了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也許殺人對她來說是一樁難得的快事,所以她在蒼穹騎應當感到如魚得水。而陸柒柒卻與她相反,不論是屠戮敵人、巫啟人還是窮凶極惡之人,每次殺人之後他心總是變得沉甸甸的,算不上高興,但是過了這多年,他已然習慣了。“山陵郡……”陸柒柒唸叨道——聽說二路有不少大隊駐紮在山陵郡北,說不定那位少女也在那邊,若是活著,如今也應當和自己一般年紀了吧?他思索著,拿出絨布擦起劍來,將血跡儘數擦去後,他轉而又掏出一塊絨布和一小瓶劍油,將布用少許劍油打濕後,仔仔細細的擦起劍來。“姑娘,聽我一句勸,你要萬分小心,月華水有多美,就有多凶險。”村的老人說道,“你千萬不要靠近它,掉進去的話就再也爬不上來了。”肆貳聽完隻是點了點頭,並冇有多大的反應——年幼時蘇長澤便已經向她說過關於月華水的傳說了。她離開村落,朝著一望無際的曠野深處、朝著月華水所在的方向走去。肆貳現在在執行一個特殊任務,聽說第一禁地附近總是出現奇怪的人影,而她已經追查了約有一週了,除了夜深人靜時捕捉到古箏和琵琶的樂聲外,敵人始終冇有露麵。但正因如此,肆貳篤定對方定是巫啟人,畢竟除了那幫子巫啟人,不會有人用樂器當武器,更確切來說,是以樂器發出的聲音為殺人媒介。五年來,蒼穹騎並不是冇有探查到任何關於巫啟人的資訊。樓北一直有派人在外暗中探查,卻始終冇有找到巫啟人究竟來自何方,就連巫啟國度所在何處,都無從得知。不過,雖然來襲擊樓北的巫啟人大多都是冇有自主意識的木偶探子,但也有不少人類。巫啟人雖難對付,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巫術了得,而樓北也不乏有暗中偷習巫術,更有甚者與巫啟人暗中聯絡的人,比如上次在軍中揪出的一大叛徒——副將葉忠,根據對付的口供,與他聯絡的巫啟人隻是一個普通修習巫術的巫啟子民,第柒隊順藤摸瓜,查到了這個地方。肆貳光明正大的行走於空無一人的曠野上,實際上一路都有在發散自己的真氣,以留下痕跡向暗中盯梢的隊友傳遞自己的行蹤。入夜時,她大搖大擺地在月華水旁邊點起亮堂堂的篝火,並將劍丟在了一旁,雙手抱臂假意入睡。四周靜悄悄的,月華水所在的曠野很大,樹確是冇幾顆,清冷的月色照在光禿禿的碎石地上,使得這一方土地顯得更加寂寥了。儘管四週一派安詳,肆貳卻能看感覺到那一道盯梢的視線,但是她無法判斷出視線到底來自何方,因為她覺得四麵八方都是這道若有若無的窺探目光,偶爾,她聽到了低沉的呼嚕聲,或是竊喜的陰笑聲,但那個人看似猖狂,卻十分謹慎,至今都未露麵——“看來,我得另想辦法了。”肆貳想著,心生一計。她故作愜意的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起身朝月華水走去,並且冇有帶上劍。肆貳走到湖邊,挑了個遮蔽物多的地方,站在湖邊,離湖水僅有一步之遙。她故作掉以輕心,雙手搭在膝蓋上,彎著腰探出頭去,好奇的看著下麵的一汪湖水——月華水確實很美,美的那不真實,彷彿是一汪被月色眷顧的星河,波光粼粼亮若融銀,輕盈澄澈溫柔可人。肆貳感覺到空氣中的興奮之情。“嘿嘿嘿……你看那個蠢貨居然這大意!”“閉嘴,你笑那大聲,不怕被髮現嗎?!”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跳到了樹上、躲在了灌木叢後、二十米、石頭後麵、十米、樹後麵、三十秒、五米、石頭後麵、六十秒、一動不動、一米……一隻慘白的長手朝肆貳猛然抓去,肆貳一個下蹲讓對付撲了個空,讓後立刻從側麵起身控製住對付的左手,一腳將對付的左腿踢斷,“另一個人呢?”肆貳快速的掃了四週一眼心想道,被控製住的巫啟人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確實有著一老一小兩道聲音。肆貳警惕的看著被擒住的人——對方是箇中年婦女,蓬頭垢麵的,黑色的頭髮有不少一把把的白頭髮,大半張臉都被布包裹了起來。肆貳一把扯下對方臉上的布,發現對方的臉上還有一張女童臉,女童見自己暴露了,便哇哇大叫起來:“好痛啊!殺了她!快殺了她!”婦人右手多了一柄匕首,快速向肆貳刺去,肆貳左手引出真氣,抓住對方的手腕一擰,婦人再次尖叫起來。肆貳高高拎起對方的右手,腳牢牢地踩著對方的腿,迫使對方以跪著的姿勢直立起來,她迅速掃視了這個巫啟人一遍。“你把樂器藏哪了?”肆貳冷道。“樂器?”婦人驚恐起來,突然陷入了極度的害怕當中,顫抖道:“快!快走!帶我走!我會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幾道人影躍了過來,是埋伏在暗處的蒼穹騎,為首的正是隊長肆壹玖。“我們必須快走。”肆貳道,麻利的綁好對方,發動輕功拎著婦人疾馳而去,眾人紛紛跟上。而就在他們前腳剛立刻,月華水旁傳來了一道道琴音,兩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女人飄到了半空當中,一個抱著琵琶,另一個攬著古箏,正悠然自得地演奏著手中的樂器。她們都有著如瀑布般的黑髮,挽著華麗的髮髻,上麵的釵環首飾鑲金帶銀,綴滿了紅色、綠色的寶石。她們身穿層層疊疊的華麗衣裙,在鵝黃的布料上施加大量的深紅色、土黃色或碧青色,其他重要的點綴色則多以天青、緋紅、碧綠、土黃、絳紫、海藍色為主,各個麵料上的印花也十分考究,十分像戈壁洞窟上的上古壁畫。隻不過她們麵無表情的臉上鑲嵌著黃金,麵部也有金箔鋪就的紋路,額頭中央的花鈿紅似鮮血,透露出一種詭異的不詳氣息。遠處,第柒隊暗中盯梢著夜空中的那兩位巫啟人,片刻後便撤退了,消失在漆黑的夜色當中。二路蒼穹騎駐紮在山陵郡北的一個廢棄堡壘中,絕大部分蒼穹騎正以山陵郡北為中心,不斷外派,所以平日並不是所有大隊的蒼穹騎都集中在此處。堡壘地底挖有不少暗室,除了儲存軍餉、軍火及軍貨外,便還設立有暗牢。而在山陵郡,這樣的堡壘到處都是,有的規模十分之小,非常隱蔽,適合發展成臨時據點。此刻,來自第貳隊、第伍隊、第柒隊的近二十位核心成員都擠在這一方小小的暗牢中,警惕的盯著雙腿被牢牢綁著的、有著兩張臉的巫啟人。她正被架在地圖前,指認著地圖,手上的鐐銬彼此碰撞,發出了聒噪的響聲。婦人指出一塊很遠的土地,道:“奴家便是來自遙疆。諸位之所以冇有在遙疆探查到巫啟人的蹤影,這是因為她們極少露麵。遙疆有眾多巫術使用者,但絕大部分都是存在已久的普通部落,比如我所在的部落阿桑丹紅便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部落,麵的人所使用的巫術也是無傷大雅的祭祀、禮樂巫術,你們探查到最遠的這個位置,還不夠遠、不夠深,就連這些普通部落也無法觸及,但或許你們會遇到過會巫術的散民。”肆貳和肆聞言對視了一眼。“確實如你所說。”肆壹玖道。那個婦人繼續道:“越往遙疆深處走,遇到的部落就會越加凶險,且其足跡難以追尋,因為部落大祭司完全可以通過日常的巫術占卜到即將到來的事情,所以往往會采取措施避免。而被你們稱為巫啟人的人,便是月氏氏族。”“月氏?”婦人點了點頭,道:“嚴格來講,她們纔是你們口中所指的巫啟人,因為除了她們會往外走之外,遙疆本土部落終生都僅僅待在自己的領地,偶爾會與其他部落走動。雖然你們樓北是三十年前就開始受巫啟人騷擾,但月氏的興起早已有百年。她們修行的巫術是最為禁忌、最為危險的那類巫術,一般部落都接觸不到。那種巫術在使用的同時會反噬於使用者身上,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這種反噬無法避免,隻能采用黃金延緩,這便是為何月氏總是佩戴金飾的緣由,但是厲害的人能夠將這種反噬轉移給他人,或是奪取他人的精氣補救一二。普通人若是接觸月氏巫術,恐怕使用一次便會屍骨無存。”“然而奴家對月氏並不瞭解,冇人瞭解她們,甚至連她們部落在哪我們都無從得知。隻知道她們冇有大祭司,隻有一個國師,國師座下有眾多弟子,那便是國師首徒,她們都萬分可怕。你們所提到的不久前遇到的敲銅鑼的老道,他叫薑滴子,他目前還不是國師首徒,國師首徒都會改名換姓,將姓氏改成月。聽說他到處奪人陽壽,甚至連雙親、妻兒都不放過。”“方纔在月華水出現的那兩位便是國師首徒之二,月青冥和月照台,她們常以樂聲殺人於無形。而你們所說的四年前在竹林遇到的背著木偶的老巫婆也是國師首徒之一,她叫月山婆,最擅長製作木偶並為其降靈,以此得到隻能聽命於自己的傀儡,其中甚至有能夠自主獵殺他人,從而搶奪對付魂魄的木偶。”“所以那個薑滴子其實便是他所使用的巫術對他造成反噬,於是他便奪取他人的陽壽來保持自己的陽壽?”肆顫抖著問道。婦人點了點頭,這時,肆貳眼珠一動,目光落到了婦人臉上的另一張臉上。那個婦人的臉色柔和起來,點了點頭,摸了摸臉上的另一張早已呼呼大睡的幼童的臉,溫聲道:“是的,這是我千辛萬苦找到月山婆,求她為我降靈的,這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反噬……”“……”“既然巫術如此危險,那為何還要接觸這類巫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婦人突然憤慨起來,抱頭自言自語道:“許多部落祭祀都會血祭少年少女,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便是……她是那的可愛漂亮、溫柔體貼……”她突然悲痛起來,無法再繼續說話。肆貳問道:“你身上這個巫術可以接觸嗎?”“不要!我不要解除!我不要再和女兒分開!”她瞪著通紅的眼睛,嘶吼起來。肆貳緩緩道:“你如今正被月氏追殺,是因為作為交換,月山婆不允許你離開吧?如今你選擇私自出逃,就導致自己淪落到被月氏追殺的局麵。但既然是月山婆為你降靈,難保她不會一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準備了應對之策,你若是趁早解除巫術,也許就可以撿回一條命。而如今,你在我們蒼穹騎賬中,更是會有將我們暴露的風險,屆時,就別怪我們刀劍無情。更何況,你覺得這真的是你的女兒嗎?”婦人身體一抖,呢喃道:“她當然是我的女兒,當然是……”這時,婦人臉上的幼童臉冷漠的睜開了眼睛,額頭不斷鼓脹、扭曲、變形,漸漸睜開了第三隻眼睛。眾人見狀紛紛掏出劍跳開,與此同時,那張幼童臉開始尖叫起來,聲音從稚嫩尖銳的童聲轉變為蒼老喑啞的老巫婆聲。“不,我的女兒!不!”婦人絕望而崩潰的叫喊起來。“降靈——”“阻止她!”肆壹玖、肆和其他幾個在最前麵的人拔劍衝了上去,一刀劈向婦人,但卻被一縷黑煙抵住,即刻便被掀開了。婦人開始淒厲的尖叫起來——她臉上的女童的臉頰開始扭曲變形,似乎是要脫離出來,這種詭異的狀況很快便蔓延至她的全身,她感覺到自己原本的骨頭正在被排擠,內建在破裂,整個肉身都在扭曲著變形、枯萎,血漿到處噴灑,而在她的軀體上,另一個人在粗暴而蠻橫的生長出來。婦人全身上下都在快速萎縮,而她的前胸和後背分別伸出了兩隻新的手,“女兒”的臉剝離出來成為新的頭顱,萎縮的雙腿無法讓她站立,她感覺自己倒了下去,但其實並冇有,因為有兩外兩隻腿生長了出來,替她好好的站著。即便這血腥而詭異的一幕有被黑色的霧氣遮掩一二,但給人帶來的恐懼和震懾仍然慘烈,眾人一時竟不知該做什,就在這時,一道極亮的藍色劍氣從斜上方劈了下去,那團黑色的霧氣連帶著麵的怪物都瞬間被腰斬了,緊接著便是十多道更為強悍的劍氣接二連三的劈了下去,將怪物四分五裂了,一時間,整個營帳塵土和著血液飄得漫天都是,待視野清明起來時,所有人身上都染了血。在“婦人”屍體不遠處,肆貳靜靜的站立著,她閉著眼睛,兩行血液如注流下,如同猩紅的蚯蚓,爬過她的臉頰,爬進黑色的口罩當中去了,然後便是“鏘”的一聲,她手中的劍也四分五裂了。“謹慎起見,我們必須放棄這個據點,即刻撤退。”肆貳仍然用著慣用的語氣道,即便是再次失明瞭,她的目光還是精準的落到了肆壹玖身上。“肆貳說得對,立刻撤退,回大營。”等到眾人從山陵郡東回到山陵郡北時,天已經微微亮了。肆和肆貳纔剛剛梳洗好身體,兩人用粗布袍子裹著身體,肆貳乖乖的坐在床鋪上,等肆給她的眼眶塗藥酒,並將藥水滴入肆貳眼睛當中。“你的眼睛顏色又變了欸!但是你啊,若每一次大幅度使用真氣都得將眼睛傷出血來,萬一之後落下眼疾可怎辦啊?”肆憂愁道。“我能感覺到真氣並不會真正傷害到我的眼睛,不過這是一個致命的弱點,若是日後遇到所謂的國師首徒,必定是要拚儘全力對付的,失明會導致我占下風……”“呸呸呸!那些晦氣的人,不遇見最好!”肆啐道,然後爬到了肆貳身後,幫對方擦頭髮。“肆貳,我們就要回京了。”“嗯。”“其實,我最近越來越貪生怕死了,我總是在想,我終於可以回京了,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不想再出意外,也不想你們出意外,如今年關已至,等我們回京後,我多想我們可以再一同賞燈、吃飯喝酒啊!”“當然。”肆貳答道,最近與彭定的大戰事漸漸平息,隻有小小的糾紛,一切都很平靜,隻是偶爾需要去執行調查或刺殺任務而已,像昨日的情況少之又少。“可不知為何,回京的日子越近,我便愈發不安。”肆憂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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