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能飛便飛走吧,不要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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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生日宴之後,蘇長溪覺醒了某些功能,經常悄悄地、不被人發現的就從蘇長澤的窗台上倒掛下來,將他拉上屋頂曬太陽。或者給正在埋頭做功課的他送上一些綠葉枝條,偶爾會是小花朵,有時候會是蟋蟀、或者螞蚱、或者小蝸牛、或者大聲嚎叫的蟬……有一次,蘇長溪帶了隻蛤蟆過來,照例丟到對方桌上,但是卻把蘇長澤嚇得不輕,她趕緊把蛤蟆抓回來,並在家仆闖進來之前躲回屋頂上去了,自此,蘇長溪就冇帶過蛤蟆過來了,反而看到一隻蛤蟆,就殺一隻蛤蟆。後來,她發現蘇長澤也怕蜘蛛、壁虎、毛毛蟲……所以看到它們,也順手殺了。不過當蘇長溪得知毛毛蟲可以變成漂亮的蝴蝶後,蘇長溪便放了它們一馬。這一天,蘇長沚發現自己好不容易弄來的、栽在院子的野山茶被人摘了!那可是自己和蘇長沅廢了好大心思才養出來的花,就這被人摘了!兩個人氣不打一處來——她們可是注意到了那個經常在房梁上亂竄的、據說是卑賤的婢女所生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兩個人一齊去了蘇長澤的院子,打算興師問罪,還未走進書房,便聞到了山茶花花香。兩人氣的一路跑過去,一把推開門,蘇長沚怒道:“蘇長澤蘇長溪!你看看你們乾的好事——”蘇長沚話還冇說完,便看到一隻黑底白點的天牛橫衝直撞,飛了過來,她忙拉著蘇長沅尖叫著蹲下,堪堪躲過一擊,同時也看到了不遠處窗台旁的書桌上,靜靜的躺著的盛放著的白色野山茶,以及不遠處嚇得拿書蓋著頭、躲在書櫃後麵的蘇長澤。蘇長溪終於抓住了作亂的天牛,她立刻麻溜的將它丟出窗外,然後便看著這兩位抱頭蹲著的少女,麵露窘色,手足無措的將手背在身後。一時間周圍陷入了尬尷的沉默,蘇長沚和蘇長沅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的突然大笑起來,蘇長澤和蘇長溪也抿著嘴笑了起來。在把來意說清楚後,蘇長溪向二人道歉了,蘇長沚和蘇長沅也不打算追究山茶花的事了,留了下來一起將一片狼藉的書房收拾好後,幾個人便一起聽蘇長澤講他聽來的關於巫啟人的故事。蘇長澤陰沉沉的、繪聲繪色道:“他們各個都會用那些歪門邪道,聽說有些巫啟人以樂器為武器。琴聲一響,啪——誰人的手就斷了、腳也斷了,更倒黴的則連腦袋都掉了,咕嚕咕嚕滾下來……”三個女孩緊緊抱著膝蓋瑟瑟發抖。“……據說巫啟人死後身體會冒出很多蠱蟲,那些蠱蟲全身又濕又軟,全身都在分泌這噁心的黑色粘液,密密匝匝的蠕動著,就這樣一點點將因為過度使用巫術的巫啟人蠶食殆儘……”說到這,四個人都忍不住捂著嘴,害怕的尖叫起來。因為趙氏並不讚同兩位女孩跟蘇長溪有所來往,認為那種野丫頭會帶壞她們,所以她們隻敢悄悄以和蘇長澤一起讀書習字為由,偶爾相聚於書房,一起看些書、聊聊天、鬥蟋蟀什的,在黃昏時分,蘇長溪便會離去了,蘇長沚和蘇長沅也離開了,各自回到了院子當中。這種偷偷摸摸一起玩耍的時光過得很快,他們就這樣一起過了好幾年。這幾日,寧王妃經常帶著蘇長沚和蘇長沅外出拜訪不同的女眷、參加各種各樣的宴席、狩獵活動,所以她們兩個很少出現了。而蘇長澤也要經常和太子等人結交,也經常不在院子。蘇長溪躺在屋頂上,慵懶的曬著太陽,樹葉的影子密密匝匝的打在她身上,她近乎癡迷的想象自己能夠飛簷走壁、徜徉天地。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所有的一切比不過外麵的風,外麵的雲,外麵的天地……要是我能飛走就好了……”她再次聽到了家仆的爭吵聲,一定又是哪位嬤嬤受了氣,便找下人撒氣。一個人受氣了總要去找另一個弱者撒氣,慣是如此的。比如她的父親就是個外強中乾的,在所有王親權臣中,就數他最冇存在感。受了氣就回家辱罵妻子辱罵兒女,王妃捱了罵就去責備蘇長沚和蘇長沅、罵其他妃妾。蘇長澤倒是能躲過一劫,他與太子熟識,小小年紀就獲得了聖上的賞識,故留在了太子身邊,如今更是經常和太子一齊學習、一齊吃飯,還經常留宿太子府中。有一天,蘇長溪像往常一樣,在院子屋頂上一邊想象自己能飛,一邊昏昏欲睡,而蘇長澤卻突然出現了,在她身邊坐下了。蘇長溪好像發現,對方竟和自己一般高了。“王府舉辦了第一場春日狩獵活動,許多達官顯貴及其家眷都去了。”蘇長澤平靜說道,就好像在宣佈什聽聞。“你怎不去?”“我身嬌體弱,自然是受不了那種場合,太子殿下便命人送我回來歇息了。”“行吧……”蘇長溪睏倦的翻了個身,用從蘇長澤書房拿來的、他平日最討厭的那捲書蓋著自己的臉,遮擋太陽。“不過,那些活動,明麵上是一回事,背地是另一回事,比如這場狩獵的目的便是為了給那些達官顯貴為自家兒女物色姻緣的。在回來之前,我就聽到父親母親在和別人有說有笑,談論二姐三姐的姻緣。”“嗯……”蘇長澤其實想說,待到旁的人走後,父親母親還提起了蘇長溪的婚事,畢竟,她纔是寧王府年紀最大的女兒。“這說來,蘇長溪也已經快到了出嫁的年齡了,王爺打算如何安排她的婚事?我好準備看看有什合適的人家?”“嗯……不用找太好的,找個富農富商嫁了便好,也不用特意操辦,引人耳目……”彼時,蘇長澤剛好走到屏風背後,聽到這句話後便怒火中燒——富商富農?隻是想用蘇長溪換上一筆豐厚的彩禮吧?不必特意操辦,也僅僅是怕更多人知曉了蘇長溪的存在,丟了自己的臉麵吧?最終他打消了向父母問安的念頭,氣呼呼地甩袖離開了。想到這,蘇長澤開口道:“其實我很早就聽說過你的存在了,這個家實在是太鬱悶,所以那天午後,我臨時起意便去找你,卻冇想到你和我長得那像,也冇想到,你這沉默寡言,我纏了你這久,你纔跟我親近起來……”蘇長溪迷迷糊糊道:“你跟我想的也不一樣。其實一開始,母親在背地把你們罵的可難聽了!我還以為你們各個人高馬大、長得又醜又嚇人呢,想不到,你看起來很柔弱,似乎風一吹就要倒了,但你羅吧嗦的,跟個小大人似的……”蘇長澤不禁笑了笑,繼續絮絮叨叨起來,將從小到大的事情說了個遍。“……那個太傅經常拿戒尺打我,可疼了……”“……那匹馬果然得了第一名,我賭贏了,卻冇想到那個半路加入我賭局的傢夥就是太子殿下……”“……說實話,太子家的飯菜其實冇家的好吃,寡淡無味,吃的冇滋冇味……”“……雖然冇人敢管教太子,但是他為人可冇意思了,還很死板,他的院子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嚴肅無趣,一點生活氣息都冇有……”“……但是他家居然養了一隻老鷹,就是我們前段時間在天邊看到的那種鳥,盤旋在山頭,又突然不動了,但我還是覺得老鷹還是自由自在的飛著更好……”“……和那些達官顯貴說話一點用都冇有,不如多看看書……”“……我一定要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其他人纔對我冇那戒備,所以我其實還在服藥……”“……最近樓北的戰亂愈發多了,因為巫啟人的緣故,導致敵國也在伺機而動……”“……樓北改元了,今年伊始,便是無咎元年了,無咎,是個好詞,但……”“……我聽說陛下要針對巫啟人,全國上下招募有真氣、天賦佳的人組成預備隊,投入戰爭中去,篩選出最頂尖的人……”“……外麵的世界可寬闊了,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要走出去看看……”“……姐,若是你能飛,就不要回頭了,飛走吧……”蘇長澤看著天邊喋喋不休的說著,而身邊的少女已經沉沉睡去。明明春季往往是應酬最多的季節,寧王府通常三天兩頭的見不到當家人及其子女。而現在,蘇長澤卻經常出現在蘇長溪身邊。兩人總是悄悄摸到廚房,偷了果子和點心,沿著房梁奔跑,躲在偏僻的別院屋頂上談天說地。“姐,我想去那個屋頂!”“那可是大堂,會被他們發現的。”蘇長溪道。“就算被髮現了,那有什?他們又抓不到我們,走嘛,我一直覺得那個屋脊那大,躺著肯定很舒服……”“……其實我也是這想的。”蘇長溪道,牽著蘇長澤,走在前麵帶路。兩人順利的坐在了大堂房梁上的屋脊上。“這看天空,好像更大了!”蘇長溪感歎道,扭頭向蘇長澤看去,卻發現對方癡迷的看著手的書。蘇長溪嘟囔道:“你還說你並不喜歡看書,你這不是看的津津有味嗎?”“哎呀,這是雜書嘛,不是功課,當然喜歡啦!”蘇長澤為自己辯解道,隨即指著書上的句子,一字一句念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你看,寫的多好啊!這是太子從一位周遊世界的奇士身上得來的摘抄本,據說這篇文章的作者來自遙遠的華夏之國,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人物了,那的人都尊稱他為莊子。”“雖然令人心馳神往,但這一定是騙人的吧?魚怎會變成鳥?”“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篇文章背後蘊藏的智慧!”“智慧?”“依我看,這篇文章的題目便是它的核心所在,逍遙遊!無所待而遊無窮,不受任何束縛、對萬物無所依賴、無所揹負,與自然化而為一,到達絕對的自由,你瞧,這一句‘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說的多好。”蘇長澤繼續一字一句的念著這篇文章的句子,並解釋給蘇長溪聽。蘇長溪則扶著對方的肩膀,臉抵在他的右肩上,津津有味的聽著,並努力記住上麵的字眼。但好景不長,有人發現了他們,開始大喊大叫起來。嬤嬤很生氣,認為蘇長溪帶壞了蘇長澤,對著她破口大罵,但兩人都不在意那些人,忘我的看著《逍遙遊》。直到有人大喊了幾句:“王爺回來了!”兩人才從書中抬起頭來,發現下麵聚集了不少家仆,他們的表情都氣爆了,怪她打攪了他們的午休,打攪了他們的美夢。稍遠處,寧王、寧王妃、蘇長沚和蘇長沅也站在那。不知為何,在寧王和寧王妃身後的兩個女孩,神色不太對,蘇長沚像是大哭了一場似的,而蘇長沅又氣又委屈,左臉頰上還有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寧王非常生氣,叫下人搬梯子將二人抓下來。蘇長溪將臉從他肩上抬起,頗為酸溜溜道:“唉,明明從一開始便是你要上屋頂的,怎都在罵我呢?”蘇長澤則微笑著理了理對方額前的碎髮,無奈道:“他們實在是太吵了,我書都看不下去了,要不,我們逃跑吧?”“逃跑?”蘇長溪突然感到不安起來——蘇長澤這是什意思?還有,他們能逃去哪呢?“跑了再說,他們都要爬上來了,我可不想被他們抓到。”蘇長澤跳起來,拉起蘇長溪沿著屋脊跑開了,讓顫巍巍走過來的家丁們撲了個空。“長澤!你這是乾什!”寧王妃在下麵喊道,“你太亂來了!”但蘇長澤冇有搭理他的母親,兩人又笑又鬨,蘇長溪帶著蘇長澤在整個寧王府上躥下跳,一次次戲耍家丁,一次次讓他們撲空。但時間久了,蘇長澤漸漸跑不動了,他鬆開蘇長溪,站在屋頂中部,蘇長溪則輕輕一躍,跳到了更高的屋簷上。蘇長澤一邊躬著身子,大口喘氣,一邊大笑道:“他們要追上來了,飛起來啊,姐!飛起來!別讓他們抓到你!”“我怎可能會飛?”蘇長溪回過頭去看蘇長澤,他大概離她三四米遠,蘇長溪心想:“奇怪,明明我隻是跳了一下,為何就離弟弟這遠了?”蘇長澤仍然大聲道:“你會飛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時就知道了,你肯定能飛!飛起來啊!”他舉著拳頭蹦蹦跳跳,屋簷下圍了很多舉著雙手家丁,生怕蘇長澤掉下去,而已經有下人又搬了梯子爬上來,一部分人顫巍巍的走向蘇長澤,另一部分人則不懷好意的向蘇長溪走去。“公子,你快下來啊!”下人們喊道。而蘇長溪所在的屋子下邊,也聚集了不少下人,隻不過他們都拿著繩子、棍棒,滿麵凶光。心跳如雷貫耳,她的腦海不斷傳來蘇長澤放肆、快活的大笑聲。“飛起來啊!”就在下人快要抓到蘇長溪時,她再次一跳,覺得身體變得異常輕盈,彷彿整個人化身為飛鳥,她輕而易舉就跳到了更高的屋簷上,來抓她的下人們咒罵起來了,繼續朝她移動過去,有的人則狼狽不堪的摔下屋頂去了,所幸,他們所在的屋頂並不算太高。“飛起來啊!”她再次起跳,跳到了更加高的屋頂上,寧王臉色更加不悅了,但在蘇長溪眼中,他們非常渺小。“飛起來啊!”她跳著,跳到了最高的尖塔上,看見了外麵的城市、連綿不絕的房屋宅子、熱鬨的集市……“飛起來啊……”蘇長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蘇長溪回頭一看,發現蘇長澤已經被抓住了,無數的人圍著他,無數隻連著粗大胳膊的猙獰手掌抓住了他,把他往下拽,他手中的逍遙遊也掉落在瓦片上,被踩得四分五裂,但蘇長澤仍然欣喜激奮的笑著,大聲歡呼道:“你飛起來啊!飛走啊!不要回頭……”不知道為什,看著被無數隻手拽著往下拉的蘇長澤,蘇長溪眼突然湧出一股酸澀。她左手扶著塔身,右手緊握成拳,放在心口上,腳步遲遲冇有邁開。蘇長溪突然憶起了生日宴後,蘇長澤說過的那些話——“人出生在世上,都會不斷地揹負起越來越多的東西,被拉著往下拽,但終究有人能夠掙脫出來,飛的遠遠的……”“……你是那樣的人……”“姐姐,如果你能飛,就飛遠吧,別回頭……”蘇長溪看了蘇長澤最後一眼後,便將拳頭握的更緊了,她用力閉上眼睛,縱身躍下,眾人一陣驚呼,但很快就看到她安然無恙的騰空,飛躍著離去了。蘇長澤此時正被按在院子,見蘇長溪真的飛出了寧王府,他激動的掙脫出來,拚儘全力跑了,一邊揮舞著手臂,一邊大喊著追逐蘇長溪。蘇長沚和蘇長沅見狀,也跟著跑了出去,追上了蘇長澤,眉眼帶著憂傷,目光緊緊的落到了那個在集市屋頂上穿行著的少女身上。路人們紛紛停下腳步,驚異的看著在屋頂上從容飛躍的少女。“反了反了!全都反了!”寧王震怒道,“把他們都給我抓回來!”一大幫家仆出動了,一時間,集市變得雞飛狗跳起來,很多路人都好奇的駐足,看那個少女,年紀小的男孩女孩則歡呼著跟著少女遠去的方向跑去。漸漸的,蘇長溪將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後,所有罵聲、歡呼聲、驚歎聲……都消失了,她的耳邊隻剩下自由的風聲。心跳非常劇烈,呼吸也十分急促,血液彷彿都沸騰起來了,但她並不覺得難受,相反,她覺得自己從未那好過。當她再次回頭看蘇長澤有冇有追上來時,她一頭撞到了一個大塊頭身上,那個人一下子揪起了她的後衣領,將她拎了起來,任憑蘇長溪四肢不停撲騰掙紮也無濟於事。“哦?小丫頭,你剛剛玩的挺開心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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