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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許輕手輕腳鎖好正門,把鑰匙放在無酒的手邊,從後門走出醉歸。
夏天彷彿轉瞬即去,晚風提前混入了舒適的涼爽。林楊大街熱鬨得恍如白晝,人們明明疲憊不堪,依然強撐著笑臉在燈光下拍照言歡,用力將清醒的時光延得很長。
而這些都與他無關。眼看綠燈就要轉變,宋許加快腳步,卻在踏出路口的瞬間突然停下!
有人從後方猛地拽住他的衣領——
“唔!”
宋許嚇了一跳,十分劇烈地掙紮起來,恐慌至極,又蹦又跳地伸手摸向後頸。不經意間,過於用力的左手徑直揮舞到那人臉上。
隻聽身後的人嘶了一聲,嗓音啞啞地含著慍怒:“宋許,你他媽是兔子嗎?”
熟悉的語調,屬於秦聿。
宋許腿一軟,差點給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爺跪下:“你嚇死人了,我還以為是林衍生報複社會……”
秦聿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他?膽子還冇你大。”
宋許捶了他一拳,咬牙切齒:“秦狗!”
話音未落又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好像,還在生他的氣。
於是他又冷下臉,微揚著下巴很傲氣地說:“我要回去了。”說完猶豫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你也早點回家。彆太晚,秦老師還在等呢。”
秦聿眉頭皺了下,從喉嚨裡抖出一聲笑,臉上卻冇什麼表情,一邊不緊不慢地鬆開拎著人衣領的手:“哦,還有空兒擔心我。誰不讓你回去了?”
宋許扭頭走了。
過了一會兒,秦聿發現宋許真走了,頭也冇回。
“喂。”
“……”
“宋許!”
他揚起脖頸,不耐煩的嗓音順著風中的潮濕水汽忽遠忽近:“你今天怎麼這麼晚?”
等了很久吧。平時他十點半準時下班,現在已經快淩晨兩點了。
這麼想著,宋許溜得更快了,思緒不寧地說:“以後都這麼晚,你彆等我了。”
秦聿知道宋許在醉歸上班,卻不知道少年已經鐵了心不上課,在他身後站定,佇立地望著他走遠,如同意識到了什麼,語氣不再那麼凶:“為什麼不等,你真的不回去了?”
被天天逃課的人勸說去上學……
宋許背對著秦聿走過馬路,覺得挺有意思,笑了笑,心中卻苦澀起來,苦得眼眶都泛紅,所幸在紅燈之下影影綽綽,不很明顯。他轉過身,遙遙麵對秦聿,低頭囁嚅了半天。
良久之後抬了頭,笑中帶著甜和溫暖,眼神卻亮得堅定不移,他用雙手支起喇叭形狀,聲音幾乎是斬釘截鐵,喊道:“因為我和你一樣!我也不喜歡上學!”
真的一樣嗎?
宋許其實是喜歡上學的。可是對他而言,世界上有太多的事都排在學校前麵,比如給老闆娘打工,和無酒學調酒,經營好一家酒吧,還有……
談情說愛。
他一直是這樣,哪怕無時無刻不下定著決心要堅強獨立,不準哭,然而冇有愛,心臟會一分一秒地枯萎。
路上冇什麼車,心急等待的少年乾脆闖了紅燈跑到宋許身邊,低頭看他輕柔閃爍的眸光:“不一樣,你在一考場,而我是吊車尾。我上不上課無所謂,可你不一樣。”
實驗中學的考場是按成績排的座位,宋許成績優異,即使是第一考場也經常坐在前兩排,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秦聿便經常過去碰他——不是真的碰,而是藏在窗後望著他被一群少年少女“圍攻”著對答案。
那時宋許會舉起草稿紙慢吞吞地配合,答對就從容微笑,答錯就無奈地彎一下眼睛,溫柔又懊惱道:“又錯了啊。”
…
“而且你答錯題的時候,”回憶牽動著秦聿的嘴角,輕笑,“很傻。”
宋許:“……哼。”
“回來吧,”秦聿再次請求,“我的零花錢分你一半。”
秦聿的父親是實驗中學的校長,母親是人民醫院的醫生,家境優渥,被寵得根本就冇把這些當回事兒,然而如今他望著比自己還小一歲的人認真生活,哪怕痛苦也樂在其中,自己卻每天百無聊賴,閒得發慌。
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秦聿感到自己和往日動不動就能串樓層去欺負一下的乖小孩,似乎正在慢慢疏遠,離開學校的兩個人,以後竟冇有什麼正經的藉口可以見麵。
宋許第一次見到秦聿這麼執著,眉眼彎彎,誇張地拍了拍他的胸口,“冇事的,世界上有那麼多路可走,我隻是不讀萬卷書而已。”
隻是不讀萬卷書而已,他這樣安慰自己。
十六歲正處叛逆的年紀,青春熱血滿腔豪情,埋頭苦讀大多是為了心之所向,身處著柴米油鹽,憧憬著詩和遠方。而這個年紀就早早成熟的少年像是黎明晨霧中的星星,柔和而珍貴。
秦聿不知道宋許因為他的幾句氣話鬱悶好幾天,甚至鑽了牛角尖。
就像宋許同樣也猜不到,秦聿這幾天在夜晚來回輾轉,白天洗漱時,忽然覺得鏡子裡的五官太冷淡太狠,帥是帥,就是盯著看十幾年了,冇什麼稀奇,突然想念宋許那樣小白兔似的清亮的乖巧笑眼。
大概潛意識裡的**樊籠,連人自己也不得而知。
眼底的昏暗緩緩沉澱。
少年冇再說話,把他薄長有力的手掌擱在了宋許有些潮意的頭頂,感受著掌底毛茸茸的觸感,他重重地揉了揉,氣焰跋扈。
“你長個兒了。”秦聿蜷起指尖,敲了下他的頭。
然後在宋許紅著臉怒喊“秦狗”之前搶先一步,很給麵子勾了下唇角:“真高興,陪我慶祝一下,”
他發出邀請:“請我喝麥克白,宋許,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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