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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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春雨將歇。

空氣尚有幾分潮濕,混雜著泥土氣,吸入鼻中,衝散了些睡意。

路上行人雖不少,但絕對算不上多——大多是為了趕一趟早市,隻有零星幾人是為了一睹那新科狀元的風采。

不錯,今日正是新科狀元跨馬遊街,赴宴瓊林之日。

對於這位狀元的傳言很多,傳的最廣的卻是這位狀元郎的樣貌。芝蘭玉樹,風姿綽約,麵若好女,順便得了個“探花狀元”的雅稱,便是不知這屆的探花郎會作何感想。

白珩並不在意這些言論,甚至有時會主動往不是那麼密集的人堆兒中紮。

就比如此時此刻。

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穿梭在各色人之間,稍暗的天空完美的遮擋住了俊美的麵龐。遇到什麼新奇的還會駐足觀望一番,好似是突發奇想來街上漫遊的小公子,絕對不會令人想到這位是傳說中三元及第、連中三元並且今日還要跨馬遊街的狀元郎。

白珩慢慢停在街道上,少見的有些迷茫。

之前在學堂裡,是卯足了勁兒考狀元;現如今,倒是愈發不清楚要乾什麼了,彷彿以後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頭。

冇勁兒。

白珩心想著。

微風拂過,淡淡的炊餅香順著鼻子拐跑了這等冇由來的悲傷。

在原地發了許久呆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天邊已露出了魚肚白。

該回去了。順便買個炊餅吧。

白珩慢慢向賣炊餅的大哥走過去。

那大哥見一個小夥兒過來,忙招呼道:“公子,您要啥餡兒的?”

等陰影中的公子走近了,才忍不住驚撥出聲:“您長得真俊,我在這兒賣了十餘年的炊餅,就冇見過更俊的了!”

白珩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很快收了回去,隨意的指著一個道:“就這個吧。”

白衣公子看了看天色,拿著剛出爐的炊餅往回走著,空氣中瀰漫著的香氣令人放下了緊繃的神經。

正在此刻,異變突起。

“駕!駕!”

“前麵的讓一讓!”

一匹黑色的駿馬踏風而來,清脆又張揚的少年音讓白珩忍不住回頭看去。

少年似乎剛及束髮,烏黑的發用一個鎏金色的束帶隨意綁著,淡金色的衣領往下漸變、慢慢轉成了純白,邊角處的金色紋飾更顯得一身貴氣逼人,毫無疑問,這一看就是冇吃過什麼人間疾苦的世家公子。

下一瞬,烈馬的嘶鳴聲在耳邊響起,恍惚間還聽到了少年腰間玉環發出的清脆音響。

白珩屈膝坐在地上,低垂著腦袋,似是還冇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隻是少年似乎不是很高興。

“你是嚇呆了嗎都不知道躲的?十米遠就跟你說讓一讓,你是這麼個讓的?”少年坐在馬上,手裡鬆鬆的握著韁繩,口中喋喋不休的指責著,“八十歲的大爺都比你反應快,你若是天生比旁人反應慢些便不要走路中央。”

白珩靜靜的聽著,對於這種世家公子,父親說過,要多加忍讓,聽聽也就過去了。

直到他麵前多出了幾錠銀子。

直接扔到他身上的銀子。

他拿起身上的銀子,有些錯愕的抬頭。

那少年長相出挑,五官精緻,臉龐微微有些稚嫩,還帶著些許孩子氣,整個人有種莫名的風流意氣,或者說是——紈絝氣。

謝琰挑了挑眉,看著對方的眉眼忍不住吹了個口哨,也不再埋怨,看著人漸漸多了起來,調戲了句:“美人兒,再會。”

語畢,縱馬離去,一騎絕塵。

將飛揚跋扈貫徹了個底。

在謝琰轉頭的瞬間,白珩便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甚至還有閒情拿走掉在一旁的炊餅,徒留地上的銀錢。

周圍熙熙攘攘,議論紛紛。

白珩若無其事的從人群中穿過去,準備回去換上那一身紅的耀眼的狀元服。

一個同窗隱在人群中目睹了一切,三步做兩步走追上了白珩:“白兄且留步!”

他衝白珩道:“白兄可有礙?”

廢話,有礙還能站的起來?

這樣想著,麵上卻回了一個溫潤的笑,令人如沐春風:“無礙,勞煩黃兄費心了。”

黃朗臉色微紅,連忙跳過了這場寒暄:“剛剛那位是謝家的小公子,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今日被他盯上,白兄日後可是要小心些好。”

白珩眼神微動:“謝家?哪個謝?”

“正是謝元帥的謝。”

黃朗悄聲道。

白珩瞭然的點了點頭,心底有些惋惜。

惋惜謝元帥一世英名,生出來的兒子卻是箇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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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公子當街縱馬撞到人的訊息不脛而走。

不到一刻鐘便傳到了當今聖上的耳旁。

趙熙聽著手下人的稟報,麵色如常的批改著奏摺。

香爐裡的香燃儘了,下人又添上了些許,屋內又重新充斥著龍誕香。

明晃晃的蠟燭愈發昏暗,最終體力不支,再也發不出光亮。但此時天光大亮,也用不著重新掌燈了。

數本奏摺批完,趙熙才慢悠悠道:“把他叫來。”

語氣無波無喜。

縱使是已經跟了他幾十年的太監德福也摸不清這位的想法。

不過謝小公子每次犯錯不都是重拿輕放?這次想必也不會有差。

思及此,德福躬身問道:“陛下,瓊林宴在即,可要——”

“無妨。”

上首的帝王頭也不抬道。

謝小公子是被禦前侍衛親自請進去的,這種事每個月都有七八回,導致他跟大部分侍衛都混了個臉熟,有些甚至交情還不錯。

“石大哥,今日聖上心情如何?”

一旁的侍衛想了想,回答道:“不算壞。”

謝琰稍稍放下心來,待要再問上幾句,石炔卻是不再答話了。

很快,便到了禦書房。

謝琰走進去行了一禮,道:“臣拜見陛下。”

“免禮。”趙熙道了一句,隨後屋中便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謝琰見他這樣,站在一旁抿了抿唇,懸著的的心終於死了。

這次,好像鬨得太過了。

謝琰耷拉著腦袋,分神想著。

趙熙晾了他一會兒,預想中的認錯冇有到來,不由詫異的抬頭看去,隻見一身錦衣的小公子低頭看著腳尖,兩隻手的手指攪在一起,頭頂上的呆毛一顫一顫,看起來像是受了氣的小媳婦。

趙熙被這想法逗笑了一瞬,也顧不得生那點兒氣了。

罷了,終歸是自己養大的孩子。

趙熙歎了口氣,認命般的心想。

要說謝琰能成為京城第一紈絝,少不得龍椅上這位的功勞。

當今丞相高鶴軒年方六十,膝下無子,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了當今貴妃,一時寵冠六宮;二女兒嫁給了當朝元帥,風光無兩。所以論起輩分兒來,謝琰還能叫那位一聲“姨夫”——雖然從未這麼叫過。

二女兒雖是嫁給了元帥,可從小在錦衣玉食堆滿的溫柔鄉裡長大,終歸不是吃苦的料兒,受不得邊關那等苦寒之境——這一點謝琰遺傳了個十成十——是以夫妻兩人聚少離多,謝琰也經常被高貴妃接往宮中小住,一來二去,也與當今聖上相熟起來,雖無血緣,但論情誼,卻比親父子不差分毫。

本就是豪門貴胄,在加上當今聖上的縱容,本就肆無忌憚的小公子愈發無法無天了起來,等到趙熙想管時,卻是正不過那性子來了。

“過來。”趙熙招呼著謝小公子過去,小公子覷了他一眼,半推半就的走了過去。

帝王覺得好笑。

“怎麼?有膽子做,冇膽子認?”趙熙帶著幾分笑意問道,最後幾個字卻嚴肅起來。

謝琰顯然是習慣了皇帝這陰晴不定的樣子,也不覺有他:“臣不該當街縱馬,望陛下降罪。”

嘴上這樣說,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服氣的——不就是在街上騎了會兒馬嗎?又冇鬨出什麼亂子來,唯一撞到的美人……是個軟弱脾氣,想來也不會報官。

“是該降你的罪。”皇帝打量著這位看起來乖巧可愛的小公子,有些頭痛,“你可知你撞到的是誰?”

謝琰回想起那人姣好的麵貌,再加之被皇帝單獨提起,腦海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莫不是這屆的探花郎?”

下一秒,一本奏摺不輕不重的打到了他腦袋上,隻聽趙熙沉聲道:“錯了,是朕欽點的狀元郎。”

謝琰還未消化這驚人的事實,就瞥到這本奏摺的署名——陳久。

一個月能彈劾他十幾回的禦史大夫。

謝琰沉默了,知道這頓罰是再所難免了。

他故作可憐的看著皇帝,祈望能罰得輕些,罰抄書也彆關禁閉。

許是怕什麼來什麼,趙熙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七日禁閉。”

真真要了老命!

“陛下,能不能再考慮一下啊!臣真的是真心悔過,如有——”

趙熙一擺手,止住謝琰的話頭:“朕心意已決,這七日不可出府。”

謝琰走在回府的路上,深覺今天著實晦氣,晦氣的源頭便是那狀元郎,絲毫冇有想是因為自己先撞到了人家。

俗話說,說曹操曹操到。

一襲大紅袍的狀元郎在隊列的最前方,額前的碎髮藏在莊嚴的冠冕裡麵,騎著駿馬,慢慢走在街上享受萬眾矚目,歡呼聲一浪堪比一浪,蓋因這人生了一副好樣貌。

三月天裡,柳葉抽芽。

謝琰靠在柳樹上,看著麵無表情彷彿不是中舉而是服刑的白珩難得生出幾分快意來,最終在心底嗤笑一聲:晦氣!

待要離去時,卻不經意與那狀元郎對上了眼。

微風吹過,墨發飄拂,一紅一白的兩人,眼中皆是明晃晃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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