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這公平嗎?

-

[]

公然拿下上門捐銀的鹽商,然後滿城抓捕其他鹽商進行抄家,禁衛軍的行為震驚了整個揚州城,一時間揚州城內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誰都知道禁衛軍是皇帝身邊的親軍,那麼抓捕鹽商抄家的行為定然也是出自皇帝授意!

可是為什麼啊?

皇帝為什麼要對鹽商們動手?為何要采取這番極端手段?

皇帝要想弄銀子有的是手段,為何要采取這樣粗暴的辦法?

是的,簡直太粗暴了!不經官府審訊,不經過任何司法程式,便衝入鹽商家中抓人抄家。這種行為和搶劫有何區彆?禁衛軍的行為和強盜又有何異?

堂堂皇帝,竟然乾出公然搶掠的事情,就不怕失卻天下人心?

兩淮鹽運司衙門,鹽運使蔡安福聞聽禁衛軍上門抄家抓人的訊息,驚的幾乎魂飛魄散。

“大人,怎麼辦?”有手下驚恐的道。

他們之所以如此驚恐,是因為和鹽商瓜葛太深。整個衙門上下官吏,都被鹽商喂得飽飽的,鹽商若是出事,他們也逃不了乾係。

“你們彆慌,彆慌。我去求見洪尚書。”蔡安福喃喃的道,說著就往外走。

“蔡安福來了?讓他進來吧。”洪承疇聞報冷冷一笑。

“大司馬,您為何要這樣?鹽商們所犯何罪?”蔡安福進入行禮過後,憤怒的問道。

“市麵上私鹽氾濫,民間鹽價卻居高不下,朝廷鹽稅逐年減少,你說鹽商所犯何罪?”洪承疇冷冷問道。

“大司馬有所不知,鹽稅減少是因為灶戶逃亡太多,以至於產鹽連年減少,故鹽價居高不下,其間情形非常複雜。”蔡安福辯解道。

“哦,是嗎?既然如此,鹽商收益也應該減少纔是,可為何這揚州城內鹽商一個個如此豪奢,其吃穿用度,其園林宅院,都超過了宮廷大內!陛下每日一餐不過六菜一湯,每年甚至都不做新的龍袍,宮中娘娘們也節儉無比,而這揚州鹽商,其吃穿用度皆超過皇家,其所藏銀兩超過國庫,敢問他們是從哪裡弄的銀子?”洪承疇逼問道。

“大司馬,您不能因為他們有錢就做有罪斷定啊,要是這樣,這天下富商有錢的多了,江南之士紳富商家資百萬者比比皆是,難道您要把他們全部抄家不成?”蔡安福歎道。

洪承疇淡淡道:“若是有必要,也未嘗不可。”

“......”蔡安福無語了,對方已經擺明不講理,他又能怎麼說。

“我要去見陛下,請陛下下旨停止抓捕抄家行為!”蔡安福叫道。

洪承疇搖了搖頭:“陛下不會見你的,不過錦衣衛指揮使劉大人估計會對你感興趣。”

聞聽自己會被送到錦衣衛那裡,蔡安福頓時又驚又怒:“大司馬,你們這樣肆意破壞鹽政,耽誤了明年的鹽稅你擔待得起嗎?鹽政混亂,天下百姓吃不上食鹽你們擔得起嗎?”

洪承疇道:“這就不用蔡大人操心了。”

“哈哈,鹽運使蔡大人原來在這裡,倒省得我去鹽運司衙門了。”劉文炳笑著走了進來。

......

“陛下,我大明立國以來,鹽製數次改革,纔有了現在的‘窩本’製度,等於是把行鹽資格給了各大鹽商,朝廷隻管從鹽商們身上征收銀子。現在的鹽政是出了問題,以至於鹽稅逐年減少,但是就這樣公然抓捕鹽商的話,必然使得鹽政徹底癱瘓,中小鹽商,鹽運司鹽檢司的官吏差役人人自危。鹽政癱瘓,冇有商人販運食鹽往各府,必然會使得各地鹽價飛漲,百姓們吃不上鹽,恐怕會出現更大亂子。”

竹園涼亭,袁可立正苦口婆心的勸諫朱由檢,讓他下旨停止抓人。

“抓都抓了,把活乾完再說吧。”朱由檢吹了吹茶盞裡的沫子,愜意的抿了口茶,隨意說道。

僅僅抄了胡百萬、林萬鵬、周逢春三個鹽商的家,便抄出了白銀五百餘萬兩,若是把揚州城內擁有“窩本”的大鹽商全部抄了,抄出的銀子怕不有數千萬兩!朱由檢很喜歡這種來錢的感覺。

抄了揚州城內的鹽商,所得銀子相當於國庫十年收入,有了這麼多銀子,以後還怕啥?

“唉,抄家固然能短時間得到大量銀子,但會帶了很大後患,陛下不可不察。”袁可立歎道。

“袁卿過慮了,咱們不是商量過鹽政改製辦法嗎,按照商量的去做便是,怕什麼?”朱由檢不以為然道。

“新的鹽政建立需要時間,冇有幾個月根本完不成。這幾個月內,因為鹽商被突然抓捕,必然導致鹽運販賣癱瘓,臣恐這段時間出問題。

這還是其中一個問題,還有一個問題陛下不可不慎!”

“什麼問題?”見袁可立說的嚴重,朱由檢不禁問道。

“禁衛軍乃是大明精銳軍隊,理應用於對陣外敵、內平叛亂,陛下您卻把他們用於抄家。鹽商之豪奢陛下是知道的,哪一家冇有數十萬家產?禁衛軍士兵都是平民家庭出身,哪裡見過如此多的財富,抄家過程中會不會有人中飽私囊,會不會有人因為銀子觸犯軍紀?臣恐怕經過抄家之後,禁衛軍軍紀不存啊!”袁可立歎道。他是帶過兵的,最是知道軍隊是什麼情形。那些士兵都是窮慣了的,為了銀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為了抄家,弄壞了軍紀,這劃算嗎?

朱由檢神色嚴肅了起來,他不得不承認袁可立的話非常有道理。

禁衛軍畢竟是用於作戰的軍隊,用他們抄家自然冇有用對地方。在山東的時候,對士紳官吏抄家時,便經常有士兵私藏銀子犯了軍紀。若是不重視此事的話,很可能使得軍紀越來越渙散。自己現在儀仗的便是這支強大的軍隊,若是軍隊不行了,自己還能指望什麼?

“宣曹變蛟過來!”朱由檢吩咐道。

“是,陛下。”侍候在一旁的王承恩答應著離開了。

“還有什麼後患,袁卿你繼續說。”朱由檢道。

“再就是人心方麵。”袁可立歎了口氣,“陛下下旨抓捕鹽商抄家的行為,恐怕會失去人心。”

“一個朝廷,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上下有序,一切都按規矩行事。鹽商有罪,可交付有司審問,確定罪名之後,再抄家問罪便是,豈有不教而誅者?

今日的行為,看在天下人眼中,恐怕會認為陛下是為了銀子而抄家抓人,那麼其他商人會不會人人自危?天下士人官吏會不會人人自危?

人心一失,以後做事必然阻力加大,必然艱難萬分。若是天下士紳商賈都對陛下心存恐懼,都擔心家產性命不保,他們會不會聯合起來反對陛下?

當然,陛下手中有十萬大軍,但是陛下還能把天下士人商賈全部殺光不成?”

說實話,袁可立對朱由檢很有些失望。他覺得這個皇帝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行事真的太急躁了。抓捕鹽商這樣的事情,竟然事先冇有多考慮就直接吩咐洪承疇做了。而那洪承疇明知道此舉不妥,竟然也不勸阻。

揚州之繁華甲天下,揚州城中有上萬商戶,不僅是鹽商,還有很多做其他生意的商人。而因為揚州風景秀麗,園林處處,娛樂業極度繁華,居住在這裡的士紳名士非常之多,揚州城內外的人口加起來超過百萬,甚至比北京城的人口還要多。

在這天下最繁華的城市無故抄家抓人,必然使得揚州城內外的士紳商人人人自危,訊息很快便會傳到江南,傳到天下各地!鹽商不僅是鹽商,他們背後站著一大幫士紳,站在一大幫官吏。能成為大鹽商,哪一個都不是傻子,他們賺的銀子會拿出相當大的一部分用來賄賂官員,用來讚助士子讀書人。

這天下是有規矩的,任何事都有規則,任何人觸犯了規矩必然會遭到規矩的反噬,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袁可立能夠想象,訊息傳出之後,天下士紳商人會對皇帝什麼看法!肯定是極度失望甚至是絕望。

大明是皇帝和士紳共天下,在天下士紳眼中,他們纔是大明的主人,因為他們是從科舉千軍萬馬廝殺中考取的功名,纔有的一切,皇帝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因為投胎好投到了皇家而已,從心底是瞧不上皇室的。在士紳們看來,他們現在的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現在皇帝要公然把這一切都強行拿去,他們豈能願意?

天下將亂矣!袁可立閉上了眼睛,心中歎息道。他之所以離開家鄉來見皇帝,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冇想到還是要發生了,他根本就阻止不了皇帝啊。

“朕當然不會殺光天下士紳官吏,但若是有人敢公然反對朕,朕也不介意殺人!”朱由檢淡淡道,

“兩百多年來,朝廷對天下士紳們太好了,我皇家對他們太好了,讓他們以為他們擁有的一切都是該得的。以為讀書讀的好就能擁有一切,卻忘記了他們纔是不勞而獲的一群人!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可靠讀書能弄來糧食嗎?還不是農民在地裡辛苦耕種所得!

讀書能弄來食鹽嗎?還不是灶丁辛苦煎海煮鹽所得!

讀書能弄來絲綢布匹嗎?還不是織戶辛苦紡紗所致!

依仗讀書獲得功名,對天下百姓巧取豪奪,奴役百姓視百姓為牛馬,這纔是士紳們豪商做的事!

揚州鹽商豪奢無比、酒池肉林,山東河南百姓卻衣食無著,災荒之年賣兒賣女、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

袁卿你說,這公平嗎?”朱由檢憤怒的道。

袁可立歎了口氣,這當然不公平,可是天下間不就這樣嗎,哪裡有真正的公平?

“失去士紳商人之心就失去吧,朕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不單單是士紳商人們的皇帝,朕要的是天下百姓之心,要的是天下百姓人人都能吃飽穿暖。

朕就是故意抓捕鹽商,朕要看看會有什麼人跳出來,然後一網打儘!”朱由檢冷冷道。

袁可立倒吸一口涼氣,他萬萬冇有想到,朱由檢竟然是這樣的想法。

“可若是天下大亂,必然生靈塗炭啊。”袁可立喃喃道。

“大亂而後才能大治,生靈塗炭就生靈塗炭吧,這是避免不了的,該來的總會來的。”朱由檢神情漠然道。

從立國到現在,大明國祚已經綿延了兩百五十年,可謂是積弊叢生,實已經走到了王朝末路,說是氣數已儘也差不了多少。

另一個時空,自己使儘了所有力氣,想儘了一切辦法,卻隻能使得形勢越來越糟糕,做的越多錯的越多,大明終於墜入了深淵,先是亡於闖賊之手,隨即清兵入關,迅速攻下江南定鼎全國,華夏落入蠻夷之手,既而是四百年的沉淪。

有了前世的經驗教訓,這一世自己勵精圖治,訓練出了一支強大的軍隊,才把大明從亡國的邊緣拉回。

然而積弊仍然存在,並未得到根本改善。積弊太深太重,整個體製都出了問題,小修小補根本無濟於事,唯有徹底推倒重來!

朱由檢明白袁可立的想法,袁可立的想法代表了大部分官員的想法,但是仍然還是站在士紳階層的立場上,並未真正考慮到普通百姓,也冇有看到更遠的將來,這是他們的侷限所在。

袁可立深深的歎了口氣,他知道勸不了皇帝了。

他是一個真正讀書人,心中裝的是事君以忠,君主出現錯誤自然要想法勸諫,這是他的本分。

皇帝不聽勸諫怎麼辦?或者可以抽身而去,反正是致仕了。但袁可立不敢,現在他已經陷入了太深,對朱由檢的謀劃知道太多,若是敢抽身而去的話,什麼下場可想而知。自己一死無所謂,反正年齡也大了,但必然會牽連家族,這是袁可立所恐懼的。

至於反對皇帝,作為一個真正的士人,袁可立心中不可能有那樣的想法。

事已至此,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希望皇帝的目的能夠達成吧,希望天下早日能安定下來。

-